[摘要]财富主要所验证的并非是 “美德”，而是遗产。 “世袭资本主义”奖励的是寄生阶级，而非勤劳致富者。这很难说是一种鼓励竞争的制度。

　　薛涌

　　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，把“1%”最顶尖的富人变成众矢之的。更糟糕的是，在2012年大选中，共和党推出了顶级富翁罗姆尼来挑战奥巴马。罗姆尼以《无须辩护》一书来描述“美国的伟大”，宣示自己的政纲。可惜，他把这种“无须辩护”的精神，投射到对自己财富和阶层的态度上。大谈什么47%的美国人根本不缴所得税、“嫉妒”成功人士等等。这无意中更凸显了1%顶尖富人的傲慢。

　　其实，诚如克鲁格曼所指出，传统经济学研究并不把这1%的富人当成什么重要的因素。其中一个原因，也许是这部分人所占人口比例太小、不足以构成重要的社会和经济因素。奥巴马给富人加税计划，也被许多人指为没有真正的财政意义，即靠给富人加税无法缓解联邦的财政危机。甚至关于贫富分化的研究，往往也是针对最顶尖20%的人口和最底层20%的人口家庭收入差距的扩大。这里最顶尖的20%，主要还是普通中高产阶层，并非百万富翁们。 Thomas Piketty的一大贡献，则是把这1%最顶尖的巨富带入经济学视野。当1%的富人占有了社会20%的财富时，在经济上就绝非一个无足轻重的因素。况且，按照Thomas Piketty的理论，这么严重的财富不均如果不加控制就会愈演愈烈。你觉得1%的人占据20%的社会财富无所谓，那么有朝一日他们占据一半以上的社会财富时是否还无所谓呢？当他们控制了社会70%的财富时是否仍然无所谓？

　　另外，大部分贫富分化的研究，都集中在工作收入的差距上。Thomas Piketty则指出，即使在今天，在顶尖富人中，资产收入仍然高于工作收入。在一战以前，资产分布不均 （而非工作收入不同）是造成贫富差距的主要因素。在那个时代，90%左右的收入是继承来的，而非从自己的工作收入中积累。在1910年的英国，1%的富人控制着70%的社会财富，法国则为60%。这就是他所谓的“世袭资本主义”。可怕的是，现代西方资本主义，正在沿着贫富分化的历史U字形重返那个时代。

　　也 正 是 在 这 里 ，Thomas Piketty对保守主义几百年来所信奉的核心理念进行了猛烈的抨击。这种理念，简单地说就是“精英主义”。中世纪的财富建筑在世袭的基础上，资本主义的财富则是建筑在能力的基础上。财富分配不均来源于能力不均。结果虽然不平等，但机会是平等的。这是资本主义的“正当性”所在。具体体现在：第一，勤劳致富，财富是对个人奋斗的正当奖赏。这一信念，被清教传统所强化，特别是在英美这种盎格鲁萨克逊资本主义中，一直是主流意识形态。那些克勤克俭地积累了巨大财富的人，是上帝的选民。财富是美德的表征。第二，也正因为财富来自美德，政府不应该干预财富的积累过程，也更不应该对财富进行再分配。政府的高税收会使那些最有创造力的富人丧失了工作动机，优厚的福利制度则会养懒人，最终使整个社会变穷。

　　Thomas Piketty则指出，至今资本主义仍然没有解决其发展中的结构性问题。从总体数据看，劳动的回报赶不上资产的回报。就算出了几个乔布斯，他们成功后，后代也会躺在继承的财富上而成为寄生阶层。也就是说，财富主要所验证的并非是 “美德”，而是家门、遗产。 “世袭资本主义”奖励的是寄生阶级，而非勤劳致富者。这很难说是一种鼓励竞争的制度。

　　比起这种“世袭资本主义”来，政府对财富的再分配则创造了一个相对公正而且有效率的社会。二战后贫富差距锐减，中产阶级壮大，其背后最大的推手之一，就是政府用高税收、高福利的政策有效地把财富从少数富人集团向普通老百姓手里转移。高税收真会削弱人 们 的 工 作 动 机 吗 ？ 按 照Thomas Piketty的理论，那些受财富再分配打击的顶尖富人，主要靠资产而非工作来积累财富。他们本来就没有工作动机，甚至根本就不工作。至于少数工作收入特别高的“勤劳致富”者，比如乔布斯等等，恐怕未必因为高税收就丧失了工作动机。其实他们真丧失了动机，因为他们的人数非常少，对经济也不构成有意义的影响。这些都有充分的数据支持。相反，如果把财富再分配给贫穷的阶层，比如给贫民窟的孩子提供良好教育，那么这些长期沉沦底层者就可能有资源自我提升、参与高水平的竞争。一个有更多人在同一平台上竞争的社会，当然要有活力得多。

　　（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副教授）